薪火相傳，柴燒中的泥火之歌
作者：曾晏 代昌正
“可觸摸的文明史詩”這句話形容韶關市非物質文化遺產——柴燒，實在是貼切不過。因為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熱愛，我們到曲江柴燒陶藝工作站探訪柴燒之美。當我們第一眼看見韶關市非遺傳承人龍志雄師傅制作的陶杯，就被它的古樸與渾厚深深感染。在學習的過程中了解到，這個器型來源于石峽文化（約6000年前）的代表性器物——單把圈足陶杯。
一、瑕疵的藝術
當聊到柴燒的歷史，最遠可追溯至1萬2千年前，中華民族的先民已經發明并使用陶器。然而在我國歷史文明的進程中，我國古代“尚玉”情節影響著對瓷器的審美，于是逐漸形成了以“整齊”“無瑕”為標準。在燒制過程中，工匠們發明匣缽罩住瓷胎，使得木灰與其隔開，以便得到光潔的釉面。不得不說瓷器溫潤如玉，細膩精致，符合人們對美的定義和想象。然而，隨著文明不斷發展，人們對美的定義不再單一，質樸渾厚的美感逐漸被大眾接受。柴燒的審美雖然與社會傳統制瓷標準相悖，但是它充分體現土在火中淬煉的痕跡，讓柴灰隨機落入胎中，那些不被欣賞的“瑕”便形成獨一無二的痕跡。
二、柴燒的哲學
柴燒的作品取決于土、火、柴、窯之間的關系，是火、土、灰三者的融合，它不拘泥于形式，古拙簡樸無須粉飾，火與灰的痕跡隨意造就的獨特性，使每件作品皆獨一無二、不可復制。仔細觀察燒制的作品，窯內草木灰與火焰形成層次豐富的自然灰釉，它們形態各異，如淚珠細潤，如山石粗糲，如銀河璀璨，不同的解讀為作品增添趣味。迎火一面和背火一面往往呈現出較大差異，迎火面絢爛，色彩從橙紅、赭石到紫褐，具有豐富的色彩變化，因為更靠近火焰，木灰不斷撲向胚體，形成厚重、玻璃質感的落灰釉，并且常伴有“垂釉”現象，釉體如同熾熱的熔巖，被定格在流淌的瞬間；背火面素雅，色彩多呈現出米白、淺灰等低飽和色調，細小的灰燼如繁星落入，似芝麻、似雪花，釉面整體觸感平滑細膩，更顯內斂、沉靜之美。這些不規則的變化無處不體現中國樸素的哲學思想，正如傳統文化內核中的陰與陽，陰陽共生互相成全，不同的面給人有不同的體會，一面粗狂一面收斂，正如大海既有波濤洶涌，也有水波不驚；正如山川既有巍峨聳立，亦有層巒疊翠；正如人生既有篳路藍縷，亦能玉汝于成。陰陽兩種力量在此相遇，平衡而和諧，方能鑄就一個完整的世界。當器皿握于手中，細細感受其中陰陽之道，內心會指引你去感悟這天地的法則：霽月光風，不縈于懷，抱樸守拙方能行穩致遠。
三、器皿的“養”
當茶水置于杯中，不同器皿會給你帶來新鮮的體驗。當茶水倒入柴燒杯中，細細品味，香氣縈繞，入口綿軟，比起玻璃杯，茶湯溫度更加適宜，別具風味。原來是陶土中的鐵元素能夠軟化水質，礦物質能夠吸附雜質，使得茶水更加醇厚和柔和。而常年累月使用的柴燒杯，由于茶水的微量殘留、茶漬的積淀而產生獨特的“包漿”，其質感和色澤愈發溫潤。從中國文化的角度，天然的土質與匠人的手工燒制，體現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念。一盞茶杯在日復一日的使用中，更是“時光沉淀”與“修心養性”的體現，讓每一次品茶都成為內心深處的修行與自我對話。
四、傳承之路
如今，柴燒重回大眾視野，卻是由于日本的侘寂美學。因為日本的柴燒有較為完整的記載傳承，所以被大眾熟知，而我們作為起源國家卻有斷層。其實韶關柴燒并非無根之木，據《曲江文物志》記載，早在新石器時代晚期的石峽文化層出土的原始器皿——單把圈足陶杯，該技藝與當今柴燒技藝特征有相似之處。但由于生產方式及社會環境的變遷，韶關柴燒目前可知的傳承人共有四代，前三代均為家族傳承，第四代傳承人龍志雄于2005年創立工作室，通過窯爐改造與產品創新推動將傳統技藝傳承；2019年，在韶關市政府的支持下，曲江柴燒陶藝非物質文化遺產工作站在馬壩人遺址景區內掛牌成立，建立了生產、展示、傳習于一體的基地，曲江柴燒終于有了穩定的傳承空間；2024年，曲江柴燒入選廣東省特色研學旅游產品，幫助推動韶關文旅融合全面發展。
五、星火重燃仍未燎原
我們的文化源遠流長，或許因為社會進程的加快，一些古老的技藝未能體現出明顯的經濟回報，非遺慢慢失去生存的土壤。若要追溯原因，不止一二。一是傳承斷層，盡管曲江柴燒已成為韶關市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一個招牌，但光環下的孤獨依舊明顯，只有一位傳承人在“孤軍奮戰”，“新人難續”依舊是傳承過程中最讓人惋惜的話題；二是價值認同的落差，有人認為“藝術無價”，有人認為“這不過就是一把泥土”，藝術價值和市場價格之間的溝壑不是單靠“情懷”或是“故事”就能填平，或許仍有不少人認為，由匠人耗費半月親手打造燒制的茶盞不如一個流水線生產的奢侈品手袋，加上銷售渠道難以破圈，產業容易失去發展的潛力；三是創新瓶頸，如果作品只停留在茶器、花器、香插等品類，同質化競爭相當明顯，柴燒的“自然哲學”能否有更細膩和個性化的表達，我們依舊需要不斷探索。
拯救一項“瀕危的技藝”已不容易，可持續地推動這項技藝發展可謂舉步維艱、任重道遠，我們不僅需要情懷與堅守，還要需要破圈的傳播能力，非遺文化不是某些圈內人的自娛自樂，它需要重新嵌入社會，與大眾產生情感鏈接和價值共鳴，最終成為活水，生生不息。
